骚动
天空好像一个巨大的灰色帷幔,罗布在林立的楼间隙,霏霏的细雨粘湿了干爽的心情,烦躁就来的这么突兀,不知道是我讨厌这样的雨天还是这样的雨天讨厌我,抑或是我们相互讨厌,在我能休息的时候,这场烦腻的小雨无疑成了我出行的最大障碍,而且四处浸淫的冷风直灌进脖领,让你怀疑是否冬天来了。
我睡不着,又不想看书,连电影都不想看,没有任何精气神儿,有时候望着远处的高楼我会想,在楼顶一纵而下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,我想我可能是抑郁了。
还好生活里都是催生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鲜血和手术,而此刻我觉得无所事事,然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,今天不休息了,继续干住院总,我要给我这干瘪的皮囊充充气。还说了一句犯了大忌的话——值班的时候,这句话是断然不能讲的,就像受了诅咒一般——今天好闲啊!
于是这噩梦般的一天开始了。
先是收了一个消化道穿孔的,手术当中急诊打电话就有个刀刺伤,好在不严重,刚手术完刀刺伤又来了个重症胰腺炎,还没处理妥当一个病人心跳停了,一场和死神的大作战,汗流浃背之际又去急诊会诊了两个女性阑尾炎,医院手术去了,正暗自庆幸,一个甲状腺术后出血差点憋死过去,带着沾满血的白大褂从手术室出来急诊又来电话了。
我无奈地叹口气,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,中午饭和晚饭都还没有吃。我去换了一个干净的白大褂,路过护士站,看到小苹果儿今天晚上夜班,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也得镇住,不能给她收病人,想到这我自己居然贱兮兮地笑了。
“嗨,老李,还没吃饭吧,给你带了饭,在值班室,回来记得吃。”小苹果温柔地指了指办公室的桌子。
我们其实已经很熟了,怎么熟络起来的我也不知道,反正她现在已经没大没小地和那帮老护士一样喊我老李了,但归根结底这个称呼很是受用。
“你自己做的啊?真是贤惠,那我得连汤都喝了,饿扁了。”我一边系着白大褂的扣子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,心底掠过足可以烘干这个雨天的暖流。
急诊还是那个急诊,丝毫没有因为这个雨天有半丁点儿消停,乱糟糟,闹哄哄,来回穿梭的绿色护士服像滕蔓一样爬满整个急诊的亭廊。
需要会诊的是一个30岁的消瘦男性,右胳膊布满了纹身,佝偻着腰坐在诊凳上,我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——吸毒,并不是我对纹身的有偏见,实在是那次惊心动魄的缉毒印象深刻。
病人反复腹痛2年余,加重3小时,没有任何伴随症状,平时除了吃饭少点,身体健康,正经工作,人际关系简单,没有不良嗜好,说话文质彬彬,非常客气,看来要一改我对纹身的刻板印象了。肚子是软的,肚脐周围有点轻微的压痛,几乎所有的检查都是正常的,但是病人却已经快疼哭了。症状重,体征轻,病史久,腹型紫癜?卟啉病?我感觉思绪越飘越久远。
“大夫,你先给我打个吧,我已经前前后医院,片子拍了一大堆,抽血都抽了好几升了,都没查出什么毛病来,打打针输输液就好了,我现在也不求什么诊断了,别让我疼就行。”病人近乎哀求地看着我。
“专科医生看过了,马上给你打止疼针,但是你反反复复老这么疼也不是个办法,真的不想住院再查查?我们这位凯医生,别看年轻,专门搞疑难杂症,名声那是响当当的,我们这普外科你应该知道,来这做手术的基本上是全国最后一站了。”老刘一本正经地对病人说。
我知道他是不想让病人留在急诊,但是,啧啧啧,这马屁拍的真是受用。
“大夫,你要是能把我这病治好了,我一辈子都感谢你!”病人拉着我的手,大有一朝成王均分天下之势。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再不收入院感觉不合适,我们科里的医生都有个通病,都喜欢疑难杂症,这样的病人放在哪个组都会喜欢。
还好今天有张男床,回到住院总办公室已经十一点了,泡上一杯咖啡,点上了一支烟,我还沉浸在忙碌的兴奋之中,我打开电脑搜索着有关腹痛的疑难杂症,和那些稀奇古怪的疾病,十几家三甲都看过了,我希望我们这是他最后一站。
“老李,”小苹果敲了敲我的门,“吃饭”,她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几乎用命令的口吻说。
我慌乱地掐灭烟,接过饭盒,她嘿嘿笑着出去了,也不知道是不是饿急了,那顿饭真香!
病人住院之后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诊断过程,一个星期过去了,一丁点头绪都没有,所有的化验检查、影像检查都是正常的,病人也是疼一会儿正常一会儿,他好像对这些检查习以为常,看着我们手忙脚乱地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还宽慰我们,不知道是不是急诊老刘的话让他如此笃信我们能给他治好。科里反复讨论了3次,文献查了一大堆,甚至连精神量表都做了,比我都健康,大家眉头紧锁却又无可奈何。
病人突然不疼了,一筹莫展,我们打算让他出院,我想病人应该很失望,医院其实也不过如此,终究也不会是全国的最后一站。失落像一个扎紧在头上的塑料膜,渐渐地让人窒息。
通知病人明日出院,他落寞地笑笑,还是对我们的治疗表示感谢。晚上病人又疼了一次,值班医生对症处理了一下。
科室的手术、治疗、科风科训都讲究一个传承,医院,要求实习医生是要跟着上夜班的,也要求他们必须掌握常规的交班、换药、操作、小手术,新手来做这些事总会闹出很多笑话。
次日早交班便是个实习生交的,交班记录跟写作文一样:昨夜夜正熏,病人突然出现难以名状的疼痛,眉宇间掩锁着痛苦,病人弓蜷着身子像一只难过的虾,辗转反侧,不安地骚动着,看着他疼痛难耐便给了他一支山莨菪碱和一支安定,病人随后便沉沉地睡去,一夜无恙。说的就是那个病人,这个实习生刚说完,大家一哄而笑,看来是实在隐忍不住了。他的带教老师脸上红一块黑一块,像贴糊一半的饼子。
学生没做好是老师的错。
“给了一支安定哈”主任笑嘻嘻看着那个实习生,“文采了得,咱们今天再去看看这个病人。”
实习生面红耳赤,不知所措地搓着手。
“没事儿哈,虽然交班文绉绉的,但是交的很详细,没有疏漏,还是值得表扬,以后记得多用专业术语。”主任哈哈笑着
那个实习生神情才缓和下来。
“不安的骚动,用了支安定,走吧再去看看这个病人,有手术的先下去。”我看到主任眼睛里流出来了光彩。想必他已经有了眉目,我赶紧颠颠儿地跟在后边。
主任有详细问了下病人家族精神史,家族癫痫史,脑部肿瘤使,脑部外伤史,一无所获。
病人左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,这种甚至带有一丝轻蔑的细微抽搐一闪而过,连病人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,主任看到了,我也看到了。
“小李给他查一个头颅的核磁,做一个脑电图。”出了病房主任简单交代我两句。
“您是怀疑他有脑肿瘤?”
“腹型癫痫,这辈子如果你能见到一例,这医生就当值了。”
后来果然验证了主任的判断,病人脑电图有异常癫痫波,磁共振右侧颞叶有个非常小的癫痫病灶,转到神经外科去了,经过治疗再也没有出现过腹痛。大家都抢着把这个个案发文章。
我看到小苹果刚下夜班,阳光透过打开的病房门间隙,照在她洁白光滑的大长腿上,我的心开始不安地骚动,我需要一支安定。本故事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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